睡玫瑰里的星光|《摇滚莫扎特》的四场死亡


20181月,法国音乐剧《摇滚莫扎特》在上海演出24场。没有想方设法去看一次现场,成为我在2018年里的,第一个遗憾。苍白的语言无法形容,这部音乐剧给我的跨越时空和语言的震撼。

莫扎特,天才莫扎特,全名Wolfgang Amadeus Mozart 沃尔夫冈·阿马德乌斯·莫扎特,六岁的时候就谱出了第一首协奏曲,十一岁创作了自己的第一部歌剧,十七岁担任萨尔斯堡宫廷唱诗班指挥。他在欧洲各国游历,所到之处赞扬不断。Amadeus阿马德乌斯,拉丁文原意为上帝的钟爱的人,可能因为太过钟爱,35岁便被早早地召回上帝身边。这种描述也许太过浪漫,无视了现实的折磨,可我喜欢。《摇滚莫扎特》,就充满了这样的法式浪漫,从音乐到舞美,把莫扎特的任性与骄傲表现得荒诞又真实;这种浪漫与骄傲,在死神面前,也从未妥协。

剧目的开场,便是一场死亡带来的乾坤颠倒。在《安魂曲-末日经》的音乐中,莫扎特的靠山亲王大主教施拉顿巴赫过世了专横跋扈的科罗雷多掌了权,要求莫扎特的作品必须为宗教仪式而写。这是枷锁,沉重的枷锁,而枷锁,就是用来打破的。这场死亡仪式下,莫扎特一家人唱起了《挑战陈规》:我们日复一日、卑躬屈膝。可怜的肉食者,只准温驯地服从,没有宽容纵容、没有浪漫诗意。无尽黑夜中烦恼的长线,将我们变成强颜欢笑的提线木偶。

如果只有控诉,也称不上成功的挑战。他们唱着焚毁镀金的牢笼,敢于向往乌托邦,唯有癫狂,方可促使我们前行,少年莫扎特,就是这样的一个疯子,在家人焚毁牢笼的歌声中蹦蹦跳跳地冲上舞台,向观众致敬。

——《安魂曲·末日经(震怒之日)》(拉丁语)
——《挑战陈规》(法语)

莫扎特的挑战陈规,远不止唱唱跳跳,他拒绝了科罗雷多的职位,和母亲离开了萨尔斯堡,前往曼海姆。途中,他疯狂地爱上了女高音歌手阿洛伊西亚·韦伯Aloysia Weber,这引起了莫扎特父亲的愤怒,来信提醒他,不要忘记自己的事业:一个没有工作的音乐家,就是个无业游民, 一个被所有人看不起的杂耍小丑。只有去巴黎,才能获得与其才华相匹配的尊敬与成就。

但是,动乱中的法国,也难以找到人为莫扎特的作品买单,莫扎特的母亲在旅途中病逝。这是整部剧里的第二场死亡,舞台上的莫扎特一身红衣,看着死神带走母亲,独自一人、黯然还乡。途径慕尼黑时,他再次见到了阿洛伊西亚,匍匐在昔日恋人的裙下,听她介绍自己的未婚夫。

事业、亲人、爱人,接二连三地离他远去,密集的鼓点响起,漆黑的舞台上,只有一束光打在莫扎特的身边。他说:我讨厌他们,讨厌他们虚伪的诡计,和他们阿谀奉承的行径。我要回萨尔斯堡了,但我绝不会屈服,我会一直坚持,直到音乐的尽头,直到你们的心里。

一身红衣丧服的莫扎特,像要变身的吸血鬼,在黑幕里抗争,也像是要与黑幕融为一体。可是下一句,他轻柔地说:沃尔夫冈·阿马德乌斯·莫扎特,在遭遇背叛与羞辱后,向在座的各位致敬。


无论看多少遍,这句台词,总能让我眼里泛酸。他在痛苦中唱着:我沉睡于玫瑰之上,它们为我画十字祈祷。痛苦降临,我却不敢想念你,在雨中,在夜里,在最糟糕的笑声里。生活里,太多的喧嚣,让我意识恍惚,在我苍白贫血的梦中,跳起奇怪的舞蹈。回忆是一口痛苦的深井,在你的防备之上,我悬吊的爱,寻找着平衡。

突然,平衡被打破 。舞台上的莫扎特,用王尔德笔下,夜莺血染蔷薇式的唱法嘶吼着,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时,脱力地倒在舞台上。我恨那些玫瑰,如同憎恨自己的啜泣;生活使我折服,生活还将继续,我又重新开始相信那些死去的梦想,拥抱玫瑰的炽热芬芳。
——《Je Dors Sur Des Roses(我沉睡于玫瑰之上)》

沮丧的莫扎特回到了萨尔斯堡,接受了父亲安排的工作,为大主教科罗雷多的加冕礼服务,却经常遭到公开羞辱。后来莫扎特辞职,以独立作曲家的身份进驻维也纳,接受韦伯女士的资助,期间爱上了韦伯家的小女儿康斯坦斯·韦伯,等不及父亲的书面同意,他们便举行了婚礼。在创作歌剧《唐璜》期间,他的父亲病逝,这是剧中的第三场死亡。莫扎特的姐姐玛丽亚安娜,送走父亲时,轻柔地唱着:睡吧天使,带着点亮脸庞的微笑,和使之忧郁的目光,你一路舞向了天堂。你用谎言哄我平静,自己却悄无声息地滑进了最安宁的梦想。睡吧,我的天使,长眠于永恒的纯真;睡吧,我的天使,天堂是你的新住所;飞吧,我的天使,那里的生活更加静谧。

如果说唱到这里,还是带着不舍、想留却留不住的遗憾,是对天堂的浪漫想象,下半段曲调和编舞,给我的感觉,就是超越了生死。睡吧,睡吧,睡吧,我的天使睡着了。舞台上,突然出现五个舞者,在莫爹长眠的床前背后,尽情地跳着。弹幕里有人戏称这一幕为“坟头蹦迪”,初看这个词,我几乎是本能地感觉不适,细想缘由时,却又觉得,这种处理简直是标准的法式浪漫,热情的死神小姐姐与逝者的灵魂,在人世间留下最后一支舞,一路跳向天堂,那里有永恒的纯真。
——《Dors Mon Ange (睡吧我的天使)》

最后一场死亡,是莫扎特本人。在创作歌剧《魔笛》期间,贫病交加的莫扎特,收到一个匿名顾客,要求其创作《安魂曲》。传说中,莫扎特认为这是地狱的使者,来告知他生命将尽。这将是一首为自己创作的安魂曲。

《安魂曲》分8个部分,共14个乐章,莫扎特写到第8乐章《Lacrimosa(落泪之日)》第8个小节,永远停笔了。这部未完成的安魂曲,也真的成为了他自己的安魂弥撒曲。
——《安魂曲·Lacrimosa(落泪之日)》

传说很浪漫;音乐剧的处理,把这种浪漫更理想化了。音乐剧中,莫扎特的同僚萨列里,因为嫉妒莫扎特的才能而暗中陷害,挑起贵族对莫扎特的不满。在莫扎特弥留之际,萨列里放下内心的嫉妒,前来探病。神的孩子,没有嫉妒与仇恨。两人合唱一首《纵情生活》,是互相敬重、惺惺相惜,也是最后的祝福。最后一幕里,萨列里望着莫扎特缓缓地升上天空,在缪斯女神的歌声中,在死神舞者的亲吻下,成为天使和永远闪烁的星星。
——《Vivre à en Crever(纵情生活)》

生死观,是完整价值体系里重要的一部分,生活里,我们却常常避讳谈及死亡与告别。《纵情生活》这首歌让我想到海德格尔“向死而生”的态度。倘若必有一死,不如纵情生活。把握生命,拥抱生活,待她如爱人,尽情燃烧只求一个爱抚。她会以身相许,她别无选择。倘若必有一死,我愿在我们的墓碑上刻下:我们的欢笑,愚弄了死亡,嘲讽了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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